君子如珩

【刺客列传2】【执离】 同归

这是从执离向煦台吵架的那个花絮衍生出来的脑洞,20岁那年出国读书后我的写作生涯就戛然而止了,多年未动笔,没想到今天又为了我最的执离执笔重操旧业,这是我的第一篇同人文。嗯嗯,权当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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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寒凉,凛冽的春风扑面而来,吹的向煦台廊下的明黄帐幔翻飞如云卷舒。

“王上若当真,我便即刻起草文书,自此开阳便属你天权!”

执明终是没有答话,只凄然一笑转身而去,这笑容中有失落,有无奈,甚至还掺着经年的不屑和嘲讽。

慕容离觉得心口一滞竟有些站不稳,想要喊住执明向他说明所有的前因后果和自己对他的心意,可最终只对着他没入暗夜的身影虚张了几次口,千言万语也未能说出。

又一阵夜风刮过,春寒如刀一寸寸凌迟着慕容离裸露在外的肌肤。

旧年在天权做兰台令时执明惜他身子单薄,便从未让他在此寒夜中上过向煦台的长廊,即便是偶尔上来坐坐执明也是每每用上好的赤狐裘将他裹成个粽子,再硬塞个装满银丝碳的赤金手炉给他捧着。

彼时,他还是那混吃等死赤子之心的天权国主,谈笑间就将他封做了兰台令,随随便便的就对自己拖国相付,共主玉印在他眼里不过是给自己逗乐的玩意儿,天权矿脉里最上乘的血玉他也肯亲手磨了簪子去给自己绾发。。。彼时。。彼时。。。不知何时,他们二人竟已离心致此。往事不可追,旧情不可忆。现时忆起这些旧事,竟如火灼心让人痛不可支。

方夜捧着袍子上来时就看到慕容离这样在暗夜的长廊里孤身呆立,面如金纸双目通红直瞅着廊下的尽头,他一身红纱在风中卷动如同凄艳的厉鬼。

“主子。。。起风了,我们回吧”方夜将手中的袍子轻搭在他肩头,慕容离沉默不语。

“主子。。。执明国主已走,我们回去吧”方夜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唔。。。噗。。。”不拍便罢,这一拍慕容离竟向前晃了两晃,随即一口血喷了出来,溅的身旁白玉石桌斑斑猩红。

“主子!!这是怎么了?”方夜大惊,忙将他扶了在石凳上落座。

慕容离双眼微闭眉头紧蹙,缓缓舒了口气。

“莫急,我没事,方夜,备车,我们回瑶光罢”慕容离一手撑着石桌慢慢站起来。

“主子。。。你的身体。。。不如我去禀告执明国主,你且在此休息一夜再走吧”

“此时此刻,留与不留又有何异?走吧。。”

销金炉内的龙涎香已添过三回,整个天权寝宫都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雾里,让执明觉得看什么都看的不太真切。向煦台上,慕容离那欲语还休的表情和他要把开阳给天权时笃定的语气彻底搅乱了他原本已冻结如寒冰的内心。

“王上,我要的当真只有这个天下吗?”阿离说这句话时他分明在暗夜中瞥到他双眼含泪满脸委屈,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王上若当真。。我便即刻起草文书,自此开阳便属你天权”

执明甚至没勇气多看他一眼,便脚步酿跄的一路逃回了寝宫,怕再多看他一眼便再忍不住拥他入怀的冲动。

“慕容离,慕容离,你究竟在想什么?”天权物厚财丰,兵强马壮,开阳那边境小国,其实要来也于天权无甚大益。他不过是想试试他,试试他是不是可以为了做这天下共主而宁愿众叛亲离放弃一切。

若他不应,执明还可以告诉自己,慕容离从头至尾都是那无心无情之人,他对自己从来不过是利用。甚至有那么一刻执明心里还有点期盼他的拒绝,这样至少自己还可以对他狠得下心来。可是,偏偏他竟不加思索的就应了,执明忍不住去想,若他想要的真的不只是这天下,那是不是说他对自己也曾有一瞬的心动?

此念刚一动,太傅于城下自尽,子煜惨死开阳的一幕又走马灯一般在执明脑中轮流转过,一想到所有这一切的前因都可能是因慕容离而起,执明立刻将心中的那一点妄念压了下去。

心中千万个念头翻涌而过,如海浪蚕食着执明的内心,他泄愤似的抓起桌上的紫金酒壶就往口中灌,烈酒入喉直冲鼻腔,呛得执明眼泪直流。

一个内侍弓着身子急匆匆的走进寝宫。

“王上。。。慕容国主刚才启程离开天权了”

执明放下酒壶,双目一张,眼光似刀,只一瞬,眸中竟全然没了适才的悲怆之色,仿佛他还是白日里那个神色凌厉的天权国主。

“他走了?他竟连夜走了?你可看的真切?”

“真切,一个黑衣劲装的侍卫跟他一起走的”

内侍小心翼翼的应答着,身体有些微微的发抖,不知该不该告诉执明白玉石桌上有血迹的事。自太傅和子煜将军死后,国主执明在一夜间性情大变,连以前在他面前没大没小说他是凡人的内侍也不敢随便搭话了。

“知道了,下去吧”

执明挥挥手把内侍遣散了,心里却没由来的有些怒火中烧。向煦台与他当年离开天权时并无大变,彼时执明一直盼着他的阿离能早日归来,于是便嘱咐内侍们一日三次的去向煦台勤加打扫,只为阿离有一日归家能事事舒心。今日他真的回来了,却未看一眼便急着匆匆离去。。。。果然,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天下,那人一向善于揣测人心,说什么将开阳给天权也不过是糊弄自己罢了!

向煦台,天权,只不过是慕容离人生里一个不愿再记起的插曲,或许甚至是一个永远不想回忆起的寄人篱下的污点吧,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执明暗暗的想着,一夜无眠。

瑶光与天权相隔并不甚远,昔年中垣大地诸国并起之时瑶光仅是钧天一小国,地图上远远望去国土像是被天权拥抱入怀。而后烽烟四起,慕容离用计在各国间搅弄风云,灭天璇,破开阳,收天枢,现今的中垣大地只剩天权瑶光二国,翻过昱照山即是瑶光国土。

“吁。。。”方夜在瑶光王宫门前勒住缰绳,抬手将马车上的门帘轻撩起来朝里看了一眼,心中一沉。车厢里并不十分宽敞,慕容离慵懒的背靠着着雕花的窗槛,眉目低垂双眼微睁,依旧是面色惨白,甚至连眼神都有些涣散。。。。看样子经过连夜的奔波,情况更加糟糕了。

“主子,到了”

“嗯。。。”慕容离伸手,将手臂搭在方夜肩上,方夜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忙伸手搀住他腋下。昨夜向煦台上呕血,方夜已觉得他不大好,便连夜飞鸽传书叫太医今日一早就在宫门外侯着。可慕容离却像是没看见那跪了一地的医官,只目不斜视的直奔着书房而去。

“方夜,备笔墨,拿我的玉玺来” 慕容离在桌前落座,一边略稳了稳心绪一边吩咐身侧一身劲装的侍从。

方夜将笔墨和玉玺置于慕容离身前,见他执笔的手略微有些抖却仍强吊着一口气在卷轴上写着什么,不由得有些好奇,侧身一探,便见那撒金宣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赠开阳郡于天权,愿与天权结永世之好。

“主子!这是要将开阳郡赠与执明国主?那开阳郡虽是我国边境之地,可郡内百姓多擅机关削器之术,若是他日。。”

“方夜。。。”慕容离提笔,打断了方夜的话,他稍顿了顿,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方夜,乱世漂泊非我所愿,旧日在在天权时执明待我。。。。家仇国恨在身我不能回应,而今瑶光已复,莫说是这开阳,便是他要我将这天下都予了他我也没甚舍不得”

方夜看看他望着远处的眼眶又红了红,似是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和不甘不得言说,刚要说话,便见他前后一个打晃,生生的一头倒在案几上。

“主子!!!太医!!!”瑶光王宫一片喧哗。。。。

天权寝宫内,慕容离已走了两日了,这两日执明夜不能寐,他始终想不明白慕容离心里在想什么,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情又怎会一开始就算计了自己将自己一个守成之君拉入这乱世风云之中,害得太傅惨死,子煜暴尸军中。若他对自己无情那日向煦台上他双眼含泪欲语还休的样子又做何解?这两个疑问日日在脑子中打架,闹腾的执明直熬到了晨光微熹才微微打了个盹儿,这才刚眯了没半个时辰,便见内侍一句句高喊着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

“王上!!!王上!!!”

“何事喧哗?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没个样子”执明正犯困,也懒怠睁眼,只屈臂将脑袋撑着半倚在睡塌上眯着眼问话。

“王上!刚才瑶光有使者带来国主印信,说是瑶光国将开阳赠予我国为郡了”

“什么?”执明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霎时睡意全无。

原来那日他在向煦台上的话竟不是意气之词,他竟真的休书将开阳拱手奉上。开阳子民多擅机关术数,自开阳被瑶光所收之后便一直执掌军中铸器之事,他将开阳交于自己之手。若是日后诸侯造反。。执明不敢想下去,他甚至觉得无明气恼。

“慕容离,慕容离,为了这天下,你是要连自己都算计吗?”

一个紫玉镂金的香炉从天权王寝宫内飞出来,直挺挺的砸在廊外的门柱上撞得粉碎。内侍们鱼贯而出,默然不语。

钧天历二十七年,四月十六,
宜破土。

瑶光王宫内一片岁月安然,慕容离身披红袍屈膝倚坐在九曲回廊一侧的软垫上,手捧一盏清茶,望着廊下来来回回忙碌的泥瓦匠人一脸的风轻云淡。阳光下,红的衣,绿的瓦,映着他光洁如玉的脸,煞是好看。

一阵风吹过,将青石板地上残败的羽琼花瓣卷起,慕容离捧着茶盏的手打了一个哆嗦,他皱皱眉,将袍子又拢紧了些,已是四月中了,春风里却怎么还带着些寒气。慕容离摇摇头,不禁自嘲的笑了笑,难道那日在向煦台上吹了半宿的风,竟是落下后遗症了?现在吹个一点半点的就觉得寒不可耐。

远处,方夜端着一个雨过天青的茶盏疾步而来。

“主子,回屋歇歇吧,太医院将汤药熬好了,得趁热喝”

“嗯。。。先搁着吧”

慕容离应了一声,并不看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泥瓦工匠们来来回回叮叮当当捣鼓着那一院的土泥沙石。方夜瞧了瞧他认真的样子,又瞧了瞧院子里那初具规模的亭台,只暗暗摇了摇头。

算算日子有两月余了,慕容离的身子一日差似一日。那日他从向煦台上呕血归来,不入寝宫不召太医便硬撑着先入书房拟了文书,谁知文书还未拟完人便晕了过去,惊的方夜和十几个太医手足无措。这一晕,让慕容离在塌上足足躺了十日。

慕容离缠绵病榻的那几日方夜曾偷偷的把太医揪过来细细盘问过,他实在搞不明白,主子自小习武一向身子康健,怎的只在向煦台外吹了半晌凉风就呕血还一病不起了。

太医是这样答他的。。。

“王上脉象虚浮软弱无力,想是年少之时漂泊在外,风餐露宿未得好好将养伤了本源,听说往年王上还是郡主之时在南宿被太尉刁难,衣食短缺,寒冬之际也无碳火取暖,想是那时就已虚寒入骨亏空了元气,加之后来多年征战沙场奔波无度。。。我见王上愁眉紧锁,衣襟之上又沾有血渍,想必是心中有郁结难解,又在哪里受了什么气惹得他气血翻涌将旧疾引发了上来。。。”

“啪”的一声,一片没砌牢靠的琉璃瓦从院里还未完工的亭子上掉了下来,把方夜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和风穿堂而过,手里盏中的汤药只得一点微温了,方夜略犹豫了片刻。

“主子,药要凉了,还是喝了吧”

慕容离转头看看他,又看看盏中黑糊糊的药汁,皱了皱眉,伸手把汤盏接过来,双眼一闭,两口闷了下去。方夜看着他苦着一张脸满面舍生赴死的表情不由得一乐。

“良药苦口,原来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主子也怕这药苦?”

慕容离斜瞥他一眼,瘪了瘪鼻子,将他怼回去。

“不是怕这药苦,怕只怕就算这苦口良药吃下一缸去,也没得甚用处,让我白遭了这些罪。”

方夜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方夜。。。近日天权那边如何了?”

“无甚波动,还是老样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听说执明国主甚为勤勉,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脾气似乎更加喜怒无常了,听说。。听说他每日上朝的宣勤殿里的紫玉香炉和翡翠砚台已换了几茬了”

“呵。。。”

方夜抬眼,见慕容离唇角微微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只一瞬又敛了那笑,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形容。

阳光下他的脸色比先时更苍白了些,方夜心里顿时有些酸涩,他知道主子的心思亦知道他心里的苦。

旧年在天权他碍于复国之责不得向那人坦言心意,如今瑶光已复,他终于可以放下责任剖开了自己的一颗心奉与那人,可那人却终究不愿再在原地等他。他错过了一时便已错过了一世。

固疾可治,心病难医。能医他的药在天权,可却终究再也拿不回来。那人当年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盼着有一日这种子能在他心里开出绚烂的花来,可造化弄人,命运偏将那种子磨成了一根刺,生生的钉在慕容离心里,不但拔不掉还将他的心扎的稀烂。

钧天历二十七年,十月初八
瑶光王宫

秋风卷着落叶在青石堆砌的地板上层层扫过飒飒作响,已是深秋时节。

慕容离裹着一件大红妆缎的赤狐裘坐在庭院中的亭子里默默地摆弄着他的茶具,手势优美而有条不紊。一只雀儿叽叽喳喳的从亭檐上飞过时慕容离正持着紫砂茶壶要倒茶,不知怎的手一抖紫砂茶壶竟掉在了地上,霎时摔个粉碎,一壶茶香弥漫而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慕容离看着地上的碎瓷,半晌无语。

“主子!”不远处的方夜听到声音急忙赶来将他扶了,细细的查看他有未烫伤。

慕容离冲他摆摆手,抬头看了会儿檐上的雀儿,突然开口,

“方夜,旧年我们在南宿之时与天权通信的信雀可还在否?”

“旧时的信雀皆是执明国主所豢养,现下。。。现下还能送信的雀儿只得一只了。。。”

“一只足矣,将那雀儿放出替我送封信罢”

信雀飞至天权王宫之时,执明正心情烦躁在寝宫内来回踱步。慕容离回瑶光一去半年未得音信,期间又几次三番派使臣送来印信,将瑶光国属下的几个大郡一一割于天权,一派这天下我全然不放在眼里的形容。执明十分气恼,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搞不懂堪不破慕容离,他究竟想要什么,自己以前不懂现在更不懂,他想问,却偏又磨不开面子去瑶光当面问他。

信雀打着旋儿在王宫里盘旋了几下,稳稳的落在执明面前的长几上。执明瞅了瞅那雀儿,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将雀儿拿过来拆下爪上丝线捆绑的竹筒,见里面塞着一封信:

一别半年,未有音信,思君甚切,盼君一聚。

十六个字,执明来来回回的看了三遍,本来就烦乱的心里不由得火冒三丈。

“慕容离!你要割地就割地?要一聚就一聚?为了你的天下,太傅爷爷死了,子煜也死了,本王又不是你家后院的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本王不去!就不去!”

一个翠绿的翡翠砚台从天权王宫直飞出来,撞在窗棂上摔的粉碎,倒霉从窗棂下走过的两个内侍被溅的一脸漆黑。

“王上这是怎么了?最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喜怒无常的”

一个侍者抹了抹脸上的墨,满头雾水。

“嗨,甭猜了,昨儿个我在廊下还瞅着王上抱着一壶酒对着当初慕容大人的画像笑呢,笑了一会儿又哭了,哎。。。最近可小心着点儿吧”

十月的风,一日寒过一日,瑶光王宫里的羽琼花也差不多尽皆残败了。慕容离也不让内侍把残花扫了,只日日呆坐在亭子里看着一地的残红慢慢腐败,偶尔望着廊檐出神。送出去的信雀终究没有回信,他心下明白,就算他将这天下都双手奉上,那人也只怕是铁了心要与他死生不复相见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挨过一日是一日。

钧天历二十七年,十月三十,
宜丧葬

清晨,执明手捧着一碟桂花糕靠着雕花窗棂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他织金缕暗花的黑狐裘袍子在阳光下油光水滑,檐下的两只麻雀正叽叽喳喳的打着架,执明一时竟看的出了神。

“公子!公子你不能随便进去!!!”

殿外一片喧哗,将执明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微微皱眉,

“吵什么吵?何人在外喧哗?”

话音未落,一身黑衣劲装便闯了进来,随即跟进来的还有一屋子吵吵嚷嚷的内侍,来的人居然是方夜。

方夜两眼通红,看见执明倒头便跪,只带来一句话。

“执明国主,主子病危。”

羊脂白玉的点心碟子啪啦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桂花糕顺着地板滚了一圈儿落在执明脚边。他目呲欲裂,上前一把抓住方夜,

“你说什么?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执明国主,主子病危,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执明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他感觉自己忽然有点看不清东西,又有些透不过气来。不对,不对,半年前在向煦台上他还意气风发言辞激烈,况且他素日习武怎么可能几月不见便突然病危了?这肯定又不知是他耍的什么苦肉计想让自己对他心软罢了,执明深吸了一口气,勉力稳住自己狂乱的情绪,暗自狠了狠心。

“方夜,你们慕容国主莫不是又整些什么圈套等着本王往里钻吧”

方夜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只当执明素日里与慕容离误会已深,今日慕容离病重他无论如何也会念着旧情来探他一探,却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方夜咬咬牙,语气里平白生出些许恨意来。

“呵,执明国主当真是冷面冷心,旧日太傅和将军身死一事是不是主子做的,只怕那天枢旧臣心里比我们更清楚。当年均天四国会盟,为何其他三国斗的鱼死网破却独你天权能独善其身,执明国主当真以为是你那昱照山护了你半世安然吗?今日执明国主不念旧情也罢,只万望他日你莫要后悔!”

方夜说完,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留下呆立于侧的执明转身而去。

这边执明正天人交战中,却见那边一个内侍暗搓搓的从帐子后面探出头来。。。

“王。。。王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王上,奴才有罪,半年前慕容国主离开向煦台那日曾在白玉石桌旁小坐。。。奴才去看过,桌上留有血迹。。。因那日王上龙颜不悦就未及禀报。。。。”

内侍话未说完,就见一抹玄色身形直奔至殿外,执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快!牵我的汗血宝马来!快点!!”

夜幕降临,夜色如墨色慢慢的渲染着整个瑶光的王城,将宫城染的一片漆黑,让人看不清哪里是虚哪里为实。守城门的士兵默默打了个哈欠,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挟裹着一身寒气,执明披着他常披的那件织金镂暗花的黑狐裘袍子,倒提着星铭剑跨着汗血宝马一路疾行闯过城门。守城的士兵刚要拦他便被他挥剑震开,寒气夹杂着凛冽剑气将地上的枯叶卷起来。只留得他一声怒吼在空气中回荡,

“给本王滚开!!!”

此行一路无阻。

执明站在瑶光王宫的丹墀之上环顾整个王宫后院的景致,突然鼻子发酸。

九曲回转的雕花长廊,廊上明黄的帐幔纷飞,汉白玉雕琢的石桌石凳,不远处的池塘里蓄着一池碧水,几尾锦鲤在水中或上或下的沉浮着。池上有桥,过了小桥便是个八角廊檐的亭子,亭子里摆着个四方的小几,几上摆了套紫砂的茶具并一局未下完的残棋,案角上一缕龙涎的轻烟扶摇直上。这瑶光的后院竟活脱脱是天权向煦台的样子。

执明忆起旧年毓埥攻打天璇之时,慕容离在南宿与他传信,信中说“阿离私心将天权视为归处”,他当真没有骗他,他的阿离真心将天权视为了归处,纵使后来他二人生了嫌隙,天权再不可归,他也召匠人来将瑶光后院砌成了向煦台的样子,想必是想着此处即为归处吧。

慕容离刚刚换了衣服走到这后院来,就看到执明红着一双眼站在廊下发呆,方夜也红着眼站在执明身后并不抬头看他。慕容离一时有点愣,他原以为他恨自己,永世也不会与自己相见了,没想到偏偏此刻他又来了。

王上。。。。慕容离轻叹了口气。。。

执明闻声转身,但见慕容离侧身扶着回栏立于廊下尽头。更深露重,他却未着外袍,亦不是一身血色红装,此刻他竟穿着旧年在天权做兰台令时的那身官服,粉色的内袍下摆绣着大朵盛开的昙花,外面覆着层水红的轻纱,有风吹过时他衣袂翻飞美不胜收。只是比起彼时更加清瘦了,似乎风一刮过他就要倒了下去。

“阿离!!”执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扑过去一把将他捞在怀里,用脑袋蹭他的脖颈。不过半年未见,慕容离已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对面,方夜朝着慕容离悄悄拱手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

“王上怎么就来了,王上不怪我了?”慕容离轻轻推了他一把,心中思绪涌动,眼眶也红了。

“本王怎么会怪阿离,本王知道阿离定有阿离的苦处,阿离是永远不会加害本王的”执明把他搂的更紧了,依旧把头埋在他脖颈,声音闷闷的像是哭了。

执明确实哭了,霜寒露重,他孤身一人穿越昱照山险穿越风尘来到此处,或许是沿途的风吹醒了他的头脑,亦或是这皇室内院的风景唤醒了他旧时的记忆,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只怪自己明白的太迟。

诸侯纷争烽火连天,太傅爷爷没了,子煜也没了,他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被迫肩负起自己从未想要肩负过得一切。执明一直以为自己恨慕容离,他恨他在这中垣大地上搅弄风云,恨他一手将他拖进这烽火狼烟的乱世之中随波逐流,恨他为了得天下算计筹谋误害了太傅和子煜,恨他对自己视而不见伤了自己的心。但是这一刻,知他大限将至,执明才发现自己早就后悔了,原来自己从未真的恨过他,国破家亡非他所愿,颠沛流离亦非他所愿。算计筹谋也好,搅弄风云也罢,前尘旧事今如云散,原来最后的最后,他心中所盼的不过是他的阿离一世喜乐,安好无忧。

“阿离,我的阿离,跟我回天权吧。你不在宫里,向煦台的锦鲤也没得人喂,一个个的都饿瘦了。”执明靠着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撒着娇。

慕容离轻轻推开他,略缓了口气,未接他的话,只对他浅浅的笑。

“王上。许久没有一起品茶了,我给你沏壶茶如何?”

执明扶着他慢慢踱步到亭子中,看他抖着手慢慢的摆弄着那些茶具,氤氲的茶香飘了出来,一如当年向煦台上他给他沏的那壶茶。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好像他还是当年梨花树下的少年君王,他还是旧日光风霁月的失路之人。彼时,他爱他爱到心坎儿里去,他宠他宠到骨子里去,一切都未曾变过。

“阿离,你泡的茶永远这么好喝”

执明捧着茶盏汲了一口茶汤,眼神片刻也未离开慕容离的身形。

慕容离慢慢的踱步上了池中的小桥,在桥边长身而立,他摸出古泠萧慢慢的吹着那首自己吹过无数遍的离人调。萧音阵阵盘绕宫梁,与彼时不同的是,而今那乐声中所藏的不再是悲戚却分明是经年的相思。

夜过三更,忽有鸦雀盘旋于房檐之上,一声一声叫的悲切。

执明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看到慕容离忽然手捂胸口“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整个人直挺挺的朝后倒去。执明大惊,忙扑上前去将他搂于怀中。却看他脸色铁青,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阿离!!!阿离!!!!来人啊!!太医!!传快传太医!!”

执明的手紧扣着慕容离的肩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慕容离面色青灰,眼神已无法聚于一处,他抖抖索索的从袖口内扯出一张印信和金印来塞于执明怀中,声音虚无缥缈似乎说着说着就要没了气息。

“王上,我已拟下文书将瑶光归于天权,从此天下归心,自此以后王上可。。。。”

“你住口!!不许你再说什么天下”

执明嚎啕大哭涕泪齐流,他将慕容离紧搂在怀中,握着阿离肩膀的手骨节分明,神色悲切接近崩溃,

“我。。。我从来都不想要这天下,为了阿离我负天下人又如何?我只想要阿离好好的活着,哪怕阿离永远不愿再见我,我只要阿离好好的活着!”

听他这番话,慕容离涣散的眼神中微微一亮,咧咧嘴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来。他扯扯执明玄色的长袍,掌心翻动,袖口处竟藏着当年在天权时执明亲手为他磨的那只血玉发簪,这么些年过去,他竟还一直贴身藏着。

慕容离喘了一会儿,将那血玉簪子轻放在执明掌中,又在他怀中略靠了靠,声音已淡不可闻。

“王上,阿离要的也从来不是这天下,此生,相思已误,情不可负。阿离要的,不过是有一日我能与你执手,护你一世无忧。”

慕容离急咳了几声,又喷出几点血沫来,气息已经是有些接不上了。

“我明白,从前是我太傻不晓得阿离的心意,可我现在都明白了,阿离永远是我的阿离,永远不会变。”

“王上。。。我死后。。。。”

“不许胡说,阿离才不会死!”

“呵。。想来我还未来得及跟王上辞官呢。”

“有什么紧要,阿离永远都是我天权的人”

“执明。。。我好想回天权。。。。。”

慕容离的手骤然落下,风突然停了,鸟亦不叫了,万物归于一片静谧。瑶光王室后院,执明破了音的嘶吼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的哀嚎在瑶光王宫内震彻九霄。

钧天历二十七年,十月三十,
瑶光国主,殁。

那一日,风雨绸缪,不知为何,整个瑶光王城已过了季的羽琼花竟在一夜间霎时开了,此花开后百花杀,世间再无慕容黎。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
均天历二十八年,三月初三,

这是执明成为天下共主的第三个月,中垣经历了数年的烽火连城终于天下归心,一片海晏河清。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早,才只三月初,和煦的阳光就照的人懒懒的,隔年的旧雪在阳光下迅速消弭成水顺着房檐上琥珀色的琉璃瓦流成一条水线。

时隔多年,中垣重得一统。人们都说,新的共主执明国君乃是天命所归之人,不遗余力便一统了天下。

放眼整个中垣大地,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是个活的,只怕无人不知当年诸侯并起列国纷争之时执明共主是何等的放飞自我混吃等死,也无人不晓这看上去骄奢任性却其实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君王如何杀伐决断的踏平了中垣大地一鸣惊人天下知,更无人不明这一切的前因只是为了他爱惨了当年早逝的那一身红衣的亡国王子慕容黎。。

红泥炉子里的碳燃的正旺,炉子上的磁罐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热气,执明手里拿着个雀翎蒲扇坐在炉火旁轻轻的扑扇着,双眼目不转睛盯着碳火直发愣。一个内侍匆匆走过来唱了个诺。

“王上,莫澜大人进宫了”

话未说完,就见莫澜着一身天青色镂银丝的齐襟长袍从画廊对面走过来,拱手给执明行了个礼。

“王上,微臣回来了”

“嗯。。免礼”执明依旧眼瞅着红泥炉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他一句,不再说话。

莫澜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时隔半年,这向煦台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红的墙,绿的瓦,明黄的帐幔,九曲回转的长廊。眼下正是时节,廊外的一树梨花尽皆开了,执明身穿一身黑底盘金丝的龙袍坐于八角廊檐的亭下,满身落花俊美无双,可他只瞅着炉火,像是并不在意。

莫澜站在他身侧不远处,不大不小的轻轻咳了几声,见他也不怎的理会自己,莫澜决定刺激刺激执明的心肝儿。

“王上,此次出宫在下在勾栏瓦肆听到民众们都在讨论王上呢”

“哦?”

执明抬头瞟了他一眼,语气中稍稍有些好奇。

“是如何说的”

“子民们都说,王上拥有赤子之心,是天命所归之人”

“嗯,还有呢?”

“子民们又说,王上杀伐果断平定天下是人中龙凤”

“嗯嗯,然后呢”

“子民们还说,王上确实有赤子之心,亦是人中龙凤,只可惜。。。”

“有何可惜?”

“只可惜王上委实是个明君中的混混,龙凤中的奇葩,当年做天权王混吃等死,如今做了共主越发的混吃等死了”

“嗯。。。嗯?莫澜!你大胆!你敢奚落本王?”

执明刚一吼,莫澜就双腿一软直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一语。

“呵。。。。王上本来就越发的混吃等死了,莫大人说的又没错,你吼他作甚?”

春风卷过帐幔,黄色的丝绸高高的飞起又落下,一个清瘦的身影自帐幔后显了出来。斜眉入鬓眼波流光,朱唇皓齿霁月光风,慕容离身披水红色的软烟罗立于桥下一池碧水之上,他手捧一只青瓷碟子不紧不慢的往池里撒着鱼食,一池锦鲤上下翻涌争抢饵饲,风吹过时他一头及腰青丝随风飘动绝美如诗。

“阿离。。。阿离什么时候也学会跟莫澜一起欺负本王了?本王不答应!”

“阿离怎么又站在风口上了,吹坏了可怎么好?”

执明听慕容离和莫澜一起打趣自己,本想跟他撒撒娇,怎想一转头又看他站在桥上吹风,忙丢了团扇起身将他扶了过来。

莫澜跪在地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

“我哪敢欺负王上啊,王上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执明一个眼刀丢过去,莫澜缩缩头霎时没了声音。

慕容离在亭中的矮凳上坐下,红泥炉上磁罐里熬的药开了,执明拿了块软绸布揭开罐子,把药汁慢慢倒在一个蒙了块纱布的琉璃盏子里。慕容离笑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取药的样子,眼中的春水温柔的要溢出来了。

“王上。。。莫大人虽爱说笑,不看在他多次代王上出宫奔波体察民情的份儿上,也要念在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你吓唬他做什么”

执明冲莫澜白了个白眼

“起来吧。。。”

“嗨,阿离,虽然旧时你病危那日我是出了些力,可那还不是因为王上他。。。”

“行了,莫澜,多早晚的事,都在阿离跟前说了八百遍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莫澜撇撇嘴,看看自己那个忙前忙后亲手给心上人张罗喂药的没有半点王者之气的王上,看着那个戾气尽消眼波流转一汪深情掩藏不住的慕容离,他的心情突然大好,微微拱了个手退了下去。

莫澜不能忘的是五个月前的十月三十那天,那一天,万物凋零,慕容离病危命悬一线。莫澜未身在瑶光,不知道执明在那里见到了何等的光景,他只记得那一夜深沉的雨夜之中,他的执明王泪流满面闯入他莫府,将床榻上还未醒过来的自己一手提着打横个扔在马上一路疾行奔往瑶光王宫。风雨凄厉,他一身黑衣黑发在雨中模糊了视线有如鬼魅。。。

慕容离未死,那西域买来的汗血宝马却生生的跑死了。趁着他最后一口气未断,莫澜用父亲传下来的留给天子保命的秘药救了他的命。后来的后来。。。。莫澜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九曲回廊下,执明将那红衣翩翩佳公子紧拥在怀中,风中二人黑发交缠美不胜收。再回首,前尘隔海,如雾似幻。从此世间再无慕容黎,留下来的只是天下共主的挚爱,执明的阿离。

向煦台上,落红缤纷。朱衣玄袍的二人低声的交谈着什么。

“阿离,本王的头疼事又来了。。。”

“王上说什么?我不懂”

“阿离,本王一看奏折就头疼,要不。。。你就替我批了吧?”

“听说。。。昨日太常令上奏的折子上王上不但画了乌龟,还画了俩?”

“胡说!本王画的明明是一只乌龟,和一只王八!”

“王上还挺理直气壮?。。。那上月地方上奏请示建学管的奏折呢?现今在王上床底下?”

“。。。那个。。。本王看奏章时一时睡迷了。。不小心掉的”

“前日我给王上留的文章你可看了?”

“。。。。。。。”

“你还想要混吃等死到几时????”

“哎。。。阿离。。。你摸你的萧作甚???哎。。。阿离。。别动手!!!哎。。。本王错了!!!”

远处,两只八哥落在天权王宫的琉璃瓦上,叽叽喳喳的叫着“笨蛋,笨蛋”

莫澜想,这天权王宫可能好事将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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